第四版:文化总第2307期 >2021-01-15编印

母亲点滴
刊发日期:2021-01-15 阅读次数: 作者:张恒

对于我,母亲是一部厚厚的书,需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来阅读和品味,所以,如今我是读不懂、记不全的,甚至连形象也写不完整,只能记取点滴。就是这点滴也总觉得无从下笔,踯躅着几年下来了,母亲的视力又下降了些许,而我的笔端也还是干涸着。

每次给母亲打电话都说不了几句话,那头便匆匆地挂掉,我知道她是在给儿子省电话费,这头的我也似乎没什么好说的,既然一切都好还要说什么呢?可母亲那不完整的形象也还是在无眠的夜里、在半梦半醒之间出现,请让我写下来吧。

母亲是1961年的初中生。据说当时她学习成绩不错,可家庭成份高、生活困难,吃不上供应,就被迫放弃了学业。下学后,她在村里做过会计,干过小学代课教师,后来有了我,便不得不放弃了这些她喜欢的工作。

母亲特有文艺细胞。她曾是村宣传队的骨干,据村里人说,她曾反串歌剧《三世仇》里的虎儿,演到动情处,唱的台下观众呜呜地大哭。我也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,她还抱着我的音乐课本一句一句地练简谱,学唱《我是一个粉刷匠》《歌唱二小放牛郎》等歌曲。后来随着家庭负担的加重,她竟没再唱过。

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。她三十多岁起便带着我孀居在姥姥家,担负着繁重的农活和家务,不管家庭如何变故,生活多么困难,她竟无半点退却。

我上高二那年,舅父忽然去世了,家庭重担一下全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,五十六岁的她一边照料瘫痪在床的姥姥,一边独撑起破败的家。我本想辍学回来与她一起支撑家庭,却被她严厉地制止了。母亲要我好好学习,说考上大学才是对她最有力的支持!

1998年,我终于考上了河南一所不出名的学校,当略带愧疚的我把录取通知书递到母亲手上的时候,她那双长满老茧的手,竟微微地颤抖起来,浑浊的眸子里也充满了泪花,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动情。

接下来是紧张的忙碌,筹措学费,赶做被褥,购买生活用品等等,她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,嘴边也常挂着微笑。终于盼到上学的那天了,她凌晨四点钟就起来为我检查头天晚上已打点好的行囊,一件件地重新整理,生怕落下什么,然后烧火做饭,忙上忙下,屋里屋外地跑着。我本想说她两句,让她不要如此着忙,可看着她兴奋的微微发红的脸,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
我上大学的三年,也是家里最困难的时期。姥姥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,需要人常年照顾,由于照顾姥姥,耽误了农活,地里的收成也不好,我上学还需要那么多的花销,可母亲顶住了各种压力,始终微笑着面对生活。每次我回来,家里都收拾得停停当当的,屋里丝毫没有长年瘫痪在床病人的难闻气味。她自己虽然削瘦,眼睛也更加浑浊,精神却满好,里里外外地忙活完了,便坐下来跟我讲家里的“趣事”:姥姥怎样像小孩一样,半夜里要糖葫芦吃;最大的那片地是怎样浇上水的;那么多的玉米棒子是怎样用人力车拉回来的……在她嘴里,所有的难活、累活都成了趣事、乐事。我有时听着听着不觉落下泪来,可她却笑着说我这么大了还女孩子气。我回家的那些天,总是母亲最高兴的日子。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,听得我都累了,她却仍精神抖擞。

2000年农历腊月二十八日凌晨,姥姥无声无息地走了。母亲叫醒沉睡的我,默默地为姥姥梳头、洗脸、洗手、穿寿衣,我在一旁抽泣的打不成下手,她抬起通红的眼睛正告我:“要坚强!”

天亮了,乡亲们都来了,她也把殡仪车叫来了,我们就那么默默地送姥姥上路。那天下了好大的雪,地上、树上、房子上,一片银白。母亲灰白的头发上也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花。那年是小尽,第二天便是除夕。按照习俗,中午是要祭祖,请祖先们回来过年的。母亲一本正经地穿戴整齐,摆好供品,手捻长香,倒身下拜,我赶紧出门点燃鞭炮,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,我听到了母亲悠长的哭声……

终于大学毕业,也终于找到了一份安心的工作。我曾经劝母亲,不要再种地了,不要再从事那繁重的农活了,可是她执意不肯,说:“老百姓不种地干啥?”看着她浑浊的眸子里溢出的坚毅的光,我知道,我拗不过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