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版:文化总第2453期 >2023-02-10编印

母亲的“百宝箱”
刊发日期:2023-02-10 阅读次数: 作者:高延新

在老家正房的角落有一对木制的搬箱。搬箱箱体全桐木打造,每当母亲打开拿东西,总会有一股自然的清香飘出。搬箱四角铜包,正面有一对铜锁“把门”。搬箱通体经岁月洗礼由大红逐渐呈现暗红色。箱体正面画有七彩牡丹,蝴蝶蜜蜂翩翩起舞。右上方鎏金四字“国色天香”,有光一照格外眨眼。背面画有一对鸳鸯水中嬉戏,碧波荡漾,幸福相伴。同样位置写有“鸳鸯戏水” 四个鎏金字。

搬箱是母亲陪嫁的嫁妆。在那个清贫的岁月里,找人打造这么一对搬箱也是价格不菲。一般都是从姑娘定好出嫁的日子起算,家里人就会通知木匠师傅开始赶造,从选材到绘画整个过程都是算着日子来,既保证搬箱的质量又不耽误出嫁那天用。(新婚新婚嘛,搬箱也是新打造的。)那年代,姑娘出嫁同样是大事,家境虽然清贫,但是同样想法设法打发姑娘一个满意,后来听娘说,这对搬箱是外婆用两袋子豆子换来的。

打我记事起,这对搬箱之“谜” 就存在着。只要母亲把搬箱打开,肯定会给我们姊妹几个带来惊喜。当然,有了这对搬箱,母亲也变得小气了。父亲外出打工带回的干果也好,家里来客人带来的饼干罐头也罢,通通被母亲锁了进去。农家人大事小节走动频繁,搬箱里的东西也随之“水涨船高”。再后来,母亲把纳的千层底布鞋,织的老粗布,甚至一年家里的收入一并放入了搬箱,一来二去,这对搬箱在我们孩子们眼中成了“百宝箱”。虽然东西多样复杂,但是母亲分类有序,关键母亲还有一个好的记性。哪个箱子放有啥,她是门清。

从小到大,房子翻盖数次,搬箱也随之被移来移去,当然磕磕碰碰也在所难免。每当搬一次,母亲都会湿布抹了干布擦,打理好几遍。看到有磕碰那叫一个心疼。相比这些小磕小碰,搬箱也遭受过几次大“劫难”。

清贫的岁月里,人们过惯了“一穷二白”的日子,孩子们都“馋”出了花,想着法的“糟吃”。当然母亲的这对“百宝箱”成了我们孩子们的打击目标。周末,当家里大人都下地干活,我们就独掌天下,为了能找到搬箱的钥匙,把家里翻个底朝天才得以找到钥匙。头几次,我们偷偷从里面拿点吃的,被母亲发现后,母亲也没说啥,只是把钥匙挪了位置。我们不甘心,后来找不到钥匙,直接拿来螺丝刀起子把箱子鼻子给起开了,吃了放在里面的果子,喝了一瓶葡萄酒。刚开始喝那葡萄酒酸甜可口,谁知那葡萄酒后劲真大,我们几个孩子都晕在了床上。等母亲回到家看到被我们撬坏的搬箱,扔在地上的酒瓶子,再看看我们几个睡在床上的孩子不住地摇头。当然,等我们醒过酒,母亲的一顿责怪是不可避免的。谁让我们撬坏了母亲的“百宝箱”。

“心疼归心疼,这也怨不得孩子们,缺衣少食的日子里,孩子们也很是可怜。”父亲一边维修着一边说。

还记得有一次,也是刚搬家不久,落在角落里的两个箱子边缘竟然被进屋的老鼠给咬坏了。这次母亲更心疼了,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那只老鼠身上。窗户门都关严,在邻居家借来一只猫,等了一天也没见猫逮着老鼠。后来母亲又买来老鼠药,借来那种半月形的老鼠夹子,还是一无所获。眼看着老鼠祸害却无能为力,最后母亲决定来一次彻底大扫除。挖地三尺,也要把这“小畜生”给扫出来。大人忙,小孩子们跟着捣乱。别说,这一次大扫除还真有收获,虽然有点繁琐,也算找到了老鼠的老巢。气急败坏的孩子们拿来暖瓶,向老鼠洞倒热水,最终还是把那只大老鼠给逼了出来。“老鼠过街,人人喊打。”舞掀弄棒,老人孩子齐上阵,那场面想想都震撼。老鼠最终“伏法”,“老巢”也被端。母亲又让父亲给这对搬箱做了一对底座。这样相比搬箱落在地上更加放心些。

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们走进了校园。两星期回一趟家,都是上学临走母亲才会打开搬箱,给我们拿新鞋,新床单,还有几十元的生活费用。“百宝箱”里也开始变得单一了。我凑过去扒拉扒拉除了成卷的老粗布,几十双布鞋,没再看见有什么东西。母亲说我们大了,搬箱里不再藏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替出空来给你多纳几双鞋,多纺几床被单等你们成家会用到。往后的多少年,母亲一有空闲就纳鞋底,织布,两个搬箱被塞得满满的。上学那会我不羡慕那些穿名牌运动鞋的孩子(当然羡慕也没啥用)。母亲给我放上两双布鞋,我替换着穿,感觉很舒服,而且没有脚臭气味。床单也是母亲亲手织的老粗布,格外舒服。几位同学说我“老土”,我不这样认为,我感觉这是母亲藏在搬箱里的东西,一定是最好的东西。

休班回家,远在东营的母亲打来电话,说让给她打开搬箱,晾晒一下里面的几床被子。按照母亲的要求我打开了多年没见的搬箱。搬箱打开后也没有多少东西了,只有几床被子,还有两套非常体面的“寿衣”压箱底。那成卷的老粗布给我们做了被子,布鞋我们这些年也一直穿着。看到这里我的眼睛是湿润的。这曾经让我们拼了命去打开的搬箱,如今却再也不愿去打开它,触碰它。母亲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们孩子们,我们孩子们却无以回报。

当我们离家走上工作岗位时,我们不单单是疏远了这角落里的一对搬箱,还有家里那两位两鬓斑白,走路蹒跚的老人。她们把全部都给了孩子们,到最后还不想连累孩子,为自己准备好一切。这就是我们的父母。

当我们把被子晾晒好,放回搬箱后,诺大的搬箱半满不浅,怎么看怎么不得劲。一旁的妻子建议不能让搬箱这样半空着,说着她去镇上给母亲挑选了几件子像样的衣服,并建议我把公司奖励的那几套四件套也给放里面。这样母亲在打开搬箱就不会直接看到里面的“寿衣”。平时虎头虎脑的妻子这一刻突然心细如针。妻子的一番话让我如梦初醒。对啊,只有让里面的东西多起来,那才叫“百宝箱”,只有把爱填满,老人们心里才不会空虚寂寞。

搬箱盖好,两个小锁锁好,我给远在东营的母亲打去电话,此时此刻,我竟然不知道再跟父母说些什么。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,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。请多回家看看,看看你们母亲的“百宝箱”是不是也空了,试着用爱填满它。